嘉庆十六年三月,是紫砂艺术史上一个应该被铭记的时间。年过四十的钱塘人陈鸿寿来到与宜兴毗邻的溧阳县衙上任了。这位七品父母官看到官署内一棵茂盛的连理古桑,郁郁葱葱,遂名其斋曰:桑连理馆。陈鸿寿就是“西泠八家”之一的陈曼生。陈曼生,篆刻家、书画家,字子恭,号曼生,别号种榆道人。其实,清代官员的升迁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这一年对于紫砂壶的历史来说却因陈鸿寿的介入而被改写。
曼生十八式之瓠瓜
说起紫砂壶的发展,有四个人功不可没:供春开制壶之端,大彬改制壶之法,鸣远乃花货巨匠,曼生赋紫砂以气韵。这其中惟有陈曼生不是制陶名家,他不过是玩壶的官僚和文人。当然陈曼生虽为官多年,但其根本上仍是文人,不爱金银爱紫砂。他有着渊博的文化知识、融会贯通的艺术修养、自然脱俗的心性气质。这些因素一旦与紫砂工艺相结合,便产生了名扬四海的曼生壶。壶中天地宽,从明代中晚期开始,茶壶便与文化、文人接触,再后来简直成了中国传统文人修身养性的载体,甚至说是一种精神寄托。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说:“捧着一把茶壶,中国人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质的精髓。”茶壶中的人生,淡定从容、悠闲自足,从陈曼生设计的震古烁今的“曼生十八式”和融汇儒、释、道精神的壶上铭文即可见。曼生壶壶型以及铭文简约自然、古朴清雅,仿佛是一阵清风吹散了康乾以来奢华而俗艳的制壶风尚。因为受奢糜繁复的宫廷审美风气的影响,康乾以来的紫砂壶描金镶银、贴花包嵌,成了膀大腰圆的暴发户。看不到曼生之前的时代风尚就不能深刻理解曼生壶在紫砂史上是多么浓重的一笔。
陈曼生的意义并不在于留下了多少人们梦寐以求或真或假的曼生壶,而在于他开创了诗书印三位一体,极具文化气息的紫砂装饰法;他确立了萧疏简淡、意趣自然的紫砂审美观;他整体提升了紫砂壶的艺术品位。陈曼生在溧阳的县衙、宜兴的龙窑以及那个让后人难觅踪迹的阿曼陀室里,挥洒着最为本真的文人情怀。他一边在荧荧烛光下拿起刻刀出入于秦汉,自然随意地在方寸之间恣肆着或苍茫浑厚或奇绝老辣的印文;一边拿起毛笔学习汉碑金石,书写着古拙萧散的八分书。闲了或累了的时候,冲上溧阳绿茶,再设计几款毫无纹饰的壶型,撰写几句切壶切茗切情的铭文,或者和杨彭年随意地聊一聊砂壶的制作技艺。
合欢、石铫、汲直、却月、横云、井栏……一把把纤巧可爱的砂壶就浮现在曼生的眼前,一句句高妙玄远的铭文也自心中流淌而出:“青山竹,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方山子,玉川子,君子之交淡如此”、“左供水,右供酒,学仙佛,付两手”、“煮白石,泛绿云,一瓢细酌邀桐君”……陈曼生在艺术的苍茫大海中神采飞扬地遨游。诗、书、画、印,以至紫砂、竹刻,这“游于艺”的境界着实让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