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udio/ 工作室
从14岁进入景德镇的工厂做学徒算起,当代艺术家刘建华和陶瓷相处了逾40载,其间有兴奋、沉迷,也不乏厌倦和离弃。随着创作观念和材料实验的成熟,他最终还是认定了陶瓷,将其作为自己视觉和情感表达的媒介。就在刘建华于昆明当代美术馆(CGK)的个展《白纸》开幕之前,我们拜访了他的工作室,探寻其作品多年来的演变,也听他讲述自己与陶瓷的半生羁绊。
一片“空白”,也包罗万象
人与材料的对话,
统统镌刻在了作品之中。
刘建华站在工作室的梯子上,墙上是装置作品《迹象》,形如“屋漏痕”,沿着墙面缓缓“流淌”。
艺术家刘建华位于上海市郊的工作室由一间旧厂房改造而来。我们登门拜访时,刚巧赶上了破纪录低温,偌大的工作室冷得像个冰洞。那时,刘建华刚刚从景德镇回来,每逢有作品需要烧制,他总坚持去瓷窑亲自把关。新作马上将运输至昆明,加入他在昆明当代美术馆的全新个展《白纸》。
工作室也是“展厅”,三组作品于其中并置陈列。左侧墙上的一组为《白纸》,右侧的为《迹象》,金色的《方》落于地面。
正如题中之义,二件陶瓷“白纸”构成昆明展览的核心之作,它们也是艺术家近年的代表性作品。从远处一瞥,“白纸”与墙体几近相融,呈现出虚实难辨的抽象感;而走到跟前,细节层层袭来,看似一无所有,却包罗万象:片状的瓷质雕塑尺幅巨大,而薄得惊人!“白纸”表面隐约留有翻动书页产生的褶皱,下缘一角还微微翘起,类似时间留痕。
墙上的档案式摄影记录了《白纸》的诞生——由于“纸张”极薄,制作的过程中稍有差池就会失败。地面上,青白釉作品来自《容器》系列;红色的柱状雕塑《碑》是刘建华与上海玻璃美术馆的“退火”项目合作打造的。
“制作时,我和技术工人首先要把泥坯‘擀’成纸片,继而静置晾干,其间需修坯、打磨、补水;此后还要满窑、烧制、开窑、二次打磨......一切工作都手工完成。”刘建华介绍道,“这白纸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人与材料的对话,统统镌刻在了作品之中,你能看见我们手上的力道,也能看到下手的角度和打磨出的肌理。材料的成型离不开‘人’,这一过程对我至关重要。”
出走,再回归
陶瓷是一种工艺性很强的材料,
你对它要有所防范。
工作室中有一处空间专门用于雕塑创作。这里安装有定制的工具墙,上面挂满了钳、剪、锤、刀、尺,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家伙,可以挖、凿、刻、锯、刮……
在3D建模、打印等技术的普遍流行当下,刘建华依然坚持“徒手”创作。“我不反对3D技术,但运用技术时,艺术家需要察看自己的想法是否需要科技。对有的艺术家来说,科技运用包含于创作想法,但对我而言并非如此。”他工作室中开辟出一处空间,专用于雕塑创作,在此造型、制模,再将模型送往景德镇完成制作。
雕塑室一隅储存着材料、模型。
刘建华对“手工”的坚持或许与他少年时的经历有关。他14岁进入江西景德镇的陶瓷工厂,跟随舅舅学习手艺,度过了长达8年的古典式“学徒”时期。舅舅是大学生,他跟工厂里别的师傅不太一样,鼓励刘建华探索更广阔的美学世界,还托人买了《罗丹艺术论》送给“小徒弟”,让这个少年从此迷上了雕塑。
艺术家站在作品《容器》跟前,摄影师捕捉了他凝神一瞬。
伴随刘建华考入雕塑系,他在工厂的学徒生涯正式结束,离开前,抱着跟陶瓷手艺“一刀两断”的心态,把自己的全套工具送给了工友。大学毕业后,刘建华在职业生涯早期广泛开展材料实验,用木头、石膏、玻璃钢做雕塑——但偏偏将陶瓷搁置一旁。在此后的十年中,他跟陶瓷分分合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陶瓷材料创作暂停期间,刘建华也做过观念作品。右侧地上,他将收购的“洋垃圾”捆扎成立方体雕塑,作品来自个展《出口——货物转运》。
“早在两宋,陶瓷已形成完整的工艺体系,官窑制定了细致的标准,要求器型好、颜色佳,把工艺和审美都推向了高峰。但由于陶瓷悠久的实用历史,这种材料常常被划归于‘工艺美术’的范畴,不受当代艺术家青睐。”刘建华说到,“运用工艺性很强的材料,你要有所防范。想要实现突破,就得把当下的思考融入。”
在《日常/易碎》中,刘建华用陶瓷再现了各种日常物,该作于2003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首次展出。
2001年诞生的《日常/易碎》称得上刘建华的一个关键突破。他通过翻模获得各种日常物的“形”,随后用青白釉瓷将它们再现——日常物原本的实用性因此消解,它们的外在形式与象征意义得以放大。
空间各个角落都“随意”摆放着作品,这组是《容器》,包含一只碎裂的“碗”。
此外,艺术家还有意保留了烧坏、变形、开裂的作品,将传统中不受认可的“暇疵”融入艺术创作。在《日常/易碎》系列之后,刘建华的材料实验逐渐成熟,他也完成了观念转变,明确将陶瓷作为自己视觉和情感表达的媒介。
从具象符号,到抽象自然
艺术给人的感觉,
应该类似被针轻轻一扎,
将你稍稍刺痛。
工作室中的《刺》和《线条》。刘建华近年的创作趋于西方定义下的极简和抽象,但东方的“精神气”反倒日渐强烈。
刘建华早年曾短暂地创作过一个东方情调十足“旗袍”系列:其中身着旗袍的女子婀娜妩媚,而又因其无首无臂的形象令人浮想联翩。该系列让刘建华尝到了“红”的滋味,但随着开窑时“兴奋感”的丧失,他果断终止了“旗袍”系列的创作。
《火焰》在一个角落“窜动”。画面以外,墙上挂着一个灭火器,与作品形成幽默互动。
近年,刘建华作品的造型愈发接近西方的极简主义风格,早年“旗袍”系列中饱满的中国元素消失殆尽。而然,其创作中的东方“精神气”反倒日渐强烈:“树枝”、“火焰”、“水珠”、“雨滴”、“屋漏痕”在形态上趋于安静、单纯,却将朴素的东方自然观全盘托出——通过持续地感受、思考、积累,创作者对自然的观照升华至关于现实和人生的感悟。
刘建华让颜色在宣纸上滴落,以此为参照进行造型。
“所谓‘无限的想象力’不可能‘无限’,创作总归要找到现实中的对应点,不可能凭空而来。”刘建华说道,“抽象的形态从何而来?我常常在自然中找到一个个‘点’,随后扩大其缝隙,将自己的创作系统融入。”
地面上的装置作品《方》看起来像一滩金属液体。这件作品尺寸可变,曾参加2017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于军械库展馆呈现。
两年前,刘建华在山西晋城的开化寺参加了一个群展。他用陶瓷制作了一批枯黄色的“落叶”,将它们布置在这座千年古刹偏殿的墙角,构建出巧妙的古今对话,也静默地映射时间流转、岁月更迭。
一团风干的陶泥构成工作室里的迷你装置。
曾有藏家跟刘建华交流,说陶瓷落叶让自己不适,因为在其中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残酷。“不舒服就对了。”刘建华这样答复他。“艺术之‘美’是一个相对概念,它富有包容性。在不同的环境、时间,它能为观众带来不同的联想。艺术给人的感觉,应该类似被针轻轻一扎,将你稍稍刺痛。”
展览:白纸
地址:CGK昆明当代美术馆
展期至2021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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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 郭一
造型|Judy
撰文、编辑 | Sangyu